山神大人最近很头疼。
他发现有人在偷吃自己的糯米团子。
那些团子是山区的凡人们每逢新年才会呈上的贡品,用上好的糯米舂过之后,揉成白乎乎圆滚滚的好大一团,软软糯糯,又香又黏,好吃得要命。
对于不宜种植稻谷的山区而言,糯米团子是稀罕之物,每年进贡数量很有限,连山神大人自己都舍不得放开了吃,用神力封住它们的新鲜,只有遇到特别欢喜的好事时才会拿出来享用,平日里就靠每晚睡前把团子们挨个数一遍来解馋。
结果这一数就数出问题来了。
山神大人的宝贝团子每晚都比头一天要少一个。
少年模样的山神大人盘腿坐在神社里间的地板上,神色严肃地捏紧了拳头。
有小偷。
而且还是一个和山神大人同样能识货、有品位的吃货小偷。
***
为了抓住小偷,山神大人大半夜不睡觉,趴在存放糯米团子的房间屋顶上,揭了片瓦往下瞧。
但是连看了好几个时辰都没动静,倒是被夜里寒冷的山风吹得鼻涕长流,瑟瑟发抖,完全绷不住日常摆出来的高冷人设。
不消说,光火的山神大人又把这笔账都算在了那个不知名的小偷身上。
正当哈欠连天的山神打算放弃时,下面房间里突然有了动静——只见一个胖乎乎的白糯米团子竟然改变了形状,舒展成一只成了精的小白狐模样。它贼呵呵地看看四方,觉得没什么异状,便大摇大摆伸了爪子抱住旁边一颗真正的糯米团子,大口开啃。
这小白狐应该和山神大人一样,也很喜欢糯米团子的好味道。
不然在山神大人(自认为)威风凛凛地从天而降、把团子小偷抓个正着时,它的脸上不会还残留着享用美味的满足傻笑。
***
被抓个“狐赃并获”的小白狐心情有点忐忑。
它本来觉得能想出“蜷成一团冒充糯米团子,混在贡品当中每晚偷吃”这个绝妙点子的自己是个小天才。
但看到一身华服的山神大人板着个脸,对着自己怒目而视,它又开始后悔主动跳坑的自己是个大笨蛋。
“尊贵的山神大人,对不起。”小白狐前爪着地弱弱拜服道,两只毛茸茸的耳朵和那条大尾巴也耷拉下来,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卖萌样子,妄图靠这样蒙混过关,“我不该偷吃糯米团子的,恳请您的宽恕。”
但精明的山神大人并不好糊弄。
“既然你偷吃了我的团子……”他居高临下地瞪着这个小毛贼,做出了判罚裁决,“那就要当我的仆役。”
***
小白狐现在真是后悔得要命。
不过是偷吃了几个糯米团子,眼下却搞得自己跟签了卖身契似的。
不仅每天要早起跟着山神做早课,平时还要化成小童子,负责烧水煮茶、清扫神社、巡视山径以及整理反馈山民们投来的许愿祈求。
每日从早忙到晚,累得它都要掉毛了。
“这不公平。”小白狐站在神社院子的石像旁,气呼呼地扫着地。“我只是偷吃了几个团子,就要干这么多活!”
这肯定是被坏心眼儿的山神算计了!
小白狐越想越气,以至于对着偷啄院中那棵梅子树果实的乌鸦们没有好脸色,做出奶凶奶凶的气势,在院子里举着扫帚上下蹦跶,挥来赶去。
结果被奸诈的坏乌鸦们喷了一身鸟粪,臭得不行。
“可恶,你们这些混蛋,就知道欺负我!”小白狐气到尾巴上的茸茸毛都立了起来,却只能看乌鸦们嘲笑着飞远。
暴脾气的小白狐心塞得死死的。
要不是看在山神提供的一日三餐味道都很好的面子上,它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
与此同时,山神大人的心情却是相当好。
平白多了个小跟班帮自己处理各种杂务,省了自己好多麻烦,还能多出来很多空闲时间,让自己不必从早到晚在凡人面前绷着架子,可以躲在神社里尽情摸鱼打滚发呆,真是太棒了。
而他所需付出的代价,不过是每次小白狐嚷嚷着要走时,拿出糯米团子稍微引诱一番,对方就会乖乖留下来,任由自己使唤。
怎么看都是自己血赚。
心情甚好的山神大人忍不住愉快地哼起小曲儿,从神社中庭旁的走廊上经过时,脚步轻快得像是马上就要飘起来。
至于在一旁苦哈哈清扫落叶的小白狐投来的鄙视眼神嘛……哈哈,完全不用在意啦。
***
要说小白狐留在这里一点好处都没捞着,也不准确。
至少,如今的它能光明正大满山跑,见到路过的山民也不用像以往那样悄悄躲开。
不仅不用躲,那些凡人还会恭恭敬敬向它行礼:“这只灵狐是山神大人的使者,是会给人带来幸福的神兽啊。”
因为每次出来巡山前,山神都会把自己的令牌给小白狐挂在脖子上,这样可以辟邪避险,让它在其他小山精小山怪面前横着走。平时在神社里举行祭祀活动时,山神也会让小白狐以狐形出面,传达神谕,彰显神迹。
久而久之,附近的山民都认识它了,知道它和山神关系匪浅,能够驱赶邪物,于是偶尔遇到它时便会主动奉上食物。
“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小白狐坐在高高的山崖边,两只爪子抱着刚刚遇到的山民送的柿子饼啃着,稍微有点良心痛,然后又是一阵猛摇头。
不对不对,我明明是有在很辛苦的干活,帮山神做了不少事呢。
比如前几天山脚处的妖精们和村民因为一片水塘的使用权起了纠纷,山神就是派它去帮忙调停的。
类似的闲事山神平时要管很多,都是些东家长西家短的,管起来费心又繁琐,但山神对这些鸡毛蒜皮从来没有敷衍对待过,所以眼前这片山区才能这么安宁平和,凡人与妖怪都能融洽共处,不用像在有些山里,大家平日里积怨甚多,拼个你死我活,最后谁都落不着好。
即便小白狐不乐意承认,但那个总喜欢装腔作势的山神做起正事来却是挺靠谱的。
“唔,那我就先继续干这份(看起来没什么前途的)差事吧。”小白狐吃完了柿子饼,自信满满地伸了个懒腰。“要是没了我,山神的职责肯定没法完成得像现在这么好。”
小白狐认为这绝对不是自己在加戏。
要是去问那个臭屁哄哄的山神,他必然也是不敢否认的。
***
后来小白狐在山神手下做久了事,也跟着学聪明了,光是神社里好吃的一日三餐以及偶尔的糯米团子夜宵已经安抚不了它了。
它向山神老板强烈要求休假,而且还是不能扣工钱的那种。
“好吧。”山神大人干脆地答应了小白狐的福利申请,好说话到让小白狐感觉不妙。
果然,一口沉甸甸的大包袱被扣在了它脖子上。
“正好最近天气好,咱们去山里春游吧!”山神大人居然跟着属下一起翘班,甩着两只空手朝山上走,悠悠闲闲很快活地笑。
完全不管身后费劲拖着个大包袱的小白狐正在偷偷朝自己比中指。
***
小白狐在沦为山神大人的长工前,也是在这片山里四处溜达惯了的,但这条隐秘的小路却是第一次走,道路尽头的山谷也是第一次看到。
原来,山里还藏着这么漂亮的地方。
春日的阳光柔柔洒下来,洒在漫山遍野盛开的野樱花上,有和煦的春风在轻舞的粉色云彩间偷走了花香,还有零落的花瓣纷纷扬扬,被气流托着翻滚逗弄,最后融进潺潺溪流,点点粉彩随着清澈的水流涌向远方。
“哇哦。”小白狐忘记了拖着包袱走山路的疲累,放下包袱,立在那儿呆呆地看着。
正巧一片粉色花瓣落在鼻子上,散着淡淡的香气,又撩得它鼻尖发痒。
它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结果花瓣就被吹了起来,在半空中起起伏伏,看得小白狐很高兴,把这当成好玩的游戏,不停地蹦蹦跳跳昂头吹气,不想让它落下来。
而山神则像个凡人少年那样,大大咧咧脱了鞋,光着脚丫泡在清亮的溪水里,坐在那儿看小白狐欢快地吹花瓣,并在对方一不小心被自己的尾巴绊倒,咕咚咕咚滚了几个圈,最后跌进满地花瓣时哈哈大笑。
小白狐讪讪地爬起来,也不管什么尊卑秩序了,捧起一把花瓣就往少年身上泼,两个家伙瞬间打闹成一团,最后毛发里、衣服上、尾巴尖儿,全都沾满了樱花花瓣,乱蓬蓬的,完全没有了山神和狐妖该有的端庄。
虽说一神一妖都不知道在这山里住了几百年几千年,但论心性,其实都还只是没长大的半大孩子。
***
一狐一妖打闹了很久才累得消停下来,双双躺在小溪旁,摊开四肢眯着眼睛看天空,蓝色天幕间有白云在慢慢飘,真舒服,真漂亮。
美得小狐狸忍不住将毛茸茸的大尾巴左右摇摆起来,尾巴毛扫过少年的脸,被他伸手捉住。
那个超好的手感让他忍不住揉了一把。
又揉了一把。
再揉了一把。
“喂喂,你在干什么?”小白狐支起脑袋问道。“快放开我的尾巴。”
“我有个提议。”少年看着小白狐毛球般的身形,笑得意味不明,“你当初既然可以假装糯米团子,那也可以晚上当我的枕头,或者冬天当个暖手炉什么的。”
“啊呸!你想得美!”小白狐赶紧收回自己的尾巴紧紧抱住,严词拒绝道。“老子只卖劳力不卖身!”
阴谋没得逞的少年露出惋惜的神色,翻身坐起,开始拆小白狐背上来的大包袱——里面除了瞎讲究的山神非要带的一整套茶具与桌布,居然还有一整个大大的糯米团子。
小白狐也赶紧坐起身来盯着看,激动得耳朵和尾巴都在不停抖。
山神这回倒是慷慨,不像之前每回都只小气吧啦地掰一小块,这次他将糯米团子平均分成了两半,递给小白狐其中一半。
“喏,吃吧。”山神笑眯眯地宣布。“现在是我们的野餐时间。”
于是接下来就是一神一妖并排坐着吃糯米团。
这片山谷是山神的私藏,没有别的人知晓,所有美景春光,还有整个糯米团子的美味,全归他俩独享。
而这里的一切,都相衬得那么好,无论多一份少一分都不需要。
“像这样清静的好地方,我还知道不少,下次休假再带你去。”山神神气活现地炫耀道,“这可是跟着我才有的特别福利哦。”
切,显摆什么啊。小白狐翻了个白眼,咬了一大口糯米团子,对那种甜糯的口感十分受用,心情也跟着大好。
连看那个碍眼的山神也莫名顺眼起来。
平时里总在凡人面前端着架子装模作样的山神大人,原来也会有吃得糯米粘在嘴角、笑得傻里傻气的蠢模样。
这样也很好。小白狐低下头,爪子捂着嘴巴偷偷笑。
***
“哼,这样根本一点儿也不好。”在第一百零八次被讨厌的乌鸦啄了毛,以至于眼下自己引以为傲的油亮毛皮都快秃掉一块时,小白狐还是恶狠狠地将扫帚一扔,发出了怨念的怒吼。
这倒霉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最近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神社上空的乌鸦越聚越多,经常黑压压的一大片,看着渗人。
它们不仅喜欢啄狐狸毛,还到处留下鸟粪羽毛,有时甚至会偷走神龛上亮晶晶的装饰物,或者打翻烛台果盘,把小白狐好不容易整理干净的神社弄得脏兮兮乱糟糟,可气人了。
已经把神社当成自家场合来爱惜的小白狐向山神告过无数次的状,可对方似乎并没有把它的话放在心上。
不然他也不会一开始只是笑嘻嘻地让它别管那些傻鸟,后来听多了好像就烦了,故意面无表情当没听到,反应十分潦草。
小白狐心里委屈:我是在帮你维护神社,你反倒嫌我烦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小白狐总觉得近些日子来,山神没以前那么有干劲了,对人对事都多了几分拖沓漠然,懒懒散散的状态将小白狐的辛苦勤劳衬托得特别扎眼。
这让小白狐的心头不爽与日俱增,如今终于忍无可忍,气冲冲地跑去找山神,结果却看到对方正一脸散漫地卧在中庭边儿上啃西瓜。
明明我还在受坏乌鸦的气呢。
小白狐心中怒火烧得更旺,连对方递过来的西瓜都不屑的吃了,叉腰质问:“那些臭乌鸦都快折腾得把神社拆了,你究竟还管不管了?”
“它们是天神的信使,来这里是干正事的。”山神吐出一排西瓜籽儿,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你别去招惹它们。”
明明是它们先来招惹我的好不好!小白狐一口气堵在胸口,被山神这种满嘴胡话糊弄鬼的无耻行径气得炸了毛,摆开架势嗷嗷扑了过去。
这回打架不同以往的玩笑打闹,一方若是带着气,下手便没什么分寸节制,几个回合之后,另一方也被激怒了,两边出手都开始没轻没重,越打越火大。
打到最后,两边各自脱了力,对坐着大喘气。
“你说!”小白狐憋着气质问道。“你为什么宁可向着那些讨人厌的乌鸦都不来帮我这个朋友!”
“朋友?”山神露出了复杂的表情,眼色流转,继而转为轻描淡写的笑,“别误会,你只是我的仆役。”
***
小白狐觉得自己要是再多看山神一眼,就会被气到吐血昏迷,不用怀疑,肯定的。
所以它果断转身,拿尾巴对着山神,扬起四个小腿蹬蹬蹬冲回自己的小房间,只想收拾了包袱立刻跑路。
不过其实它没什么东西好收拾的,来的时候就只带了自己,现在有的,也只是一些山神曾经送给它的小物件。
像是一片春天的樱花花瓣,或者一片秋天的枫树红叶。
呼呼,小气鬼,连给我发的员工福利都是这些不值钱的破玩意儿。小白狐一边疯狂吐槽,一边又小心翼翼地把这些刚嫌弃过的东西放进包袱里收好。
毕竟当时山神跟它分享的秘密美景是真的好,那些快乐的回忆……也是真的很好。
小白狐的怨念中平添了一点点悲伤。
“得了吧,别自作多情了,人家根本没当我是朋友,就是想招个傻干活的小仆役。”小白狐想到山神先前说得混账话,又是一阵气急,“既然如此,我先前偷吃糯米团子的账早就还清,是时候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它将收好的小包袱往脖子上一套,雄赳赳气昂昂地跑到中庭,朝山神所在的房间方向大声嚷嚷:“喂,笨蛋山神,我要走啦!”
无人应答。
小白狐提高嗓门又吼了几声:“这回我可是真的要走啦!”
仍然没有什么回应。
直到小白狐前三步退两步,磨磨蹭蹭了大半天才踏出神社大门,始终没人出声挽留。
“混蛋山神。”小白狐回望了一眼暮色中的神社,伸出前爪用力擦着泛红的眼角,“我再也不要回来了。”
***
小白狐不知道,当它气急败坏往山下走时,有个少年正靠墙坐在房间角落,脸上表情是它从未见过的疲惫与失落。
“笨蛋狐狸,你赶紧走远一点吧。”他手里捧着用一小团白毛扎的小狐狸玩偶,偏头望向窗外不断聚集的乌鸦群,轻叹了口气。“这段时间,多谢你了。”
***
小白狐在外面游荡了数日,感觉有些微妙。
明明它以前也是这样自由自在的,可是,似乎是哪里不太一样了?
特别是在偶尔遇到山民,被他们恭敬地称呼为“山神大人的使者”,还奉上食物的时候。
其实我已经不是……小白狐既没法开口解释,也不好意思再去接山民的供奉,只能转身往密林里跑。
跑着跑着,居然还下雨了。
哎呀,真倒霉。小白狐心里抱怨着,钻进一颗老树的树洞里躲雨,怀里紧紧护着自己的小包袱。
里面有它宝贝的东西,可不能给雨淋坏了。
如果现在以避雨为借口回神社的话……想到一半,小白狐又坚定地打消了这个主意。
我可是一只有骨气的小狐狸,说不回去,就绝不回去!
***
但是这雨一下就没完没了,而且雨势越来越激,傍晚时分已经变成了电闪雷鸣的大暴雨雨水顺着树洞外沿灌进来,浇得小白狐劈头盖脑,毛发湿哒哒地黏了一身,很不舒服。
看着附近小溪里的水流越来越浑浊湍急,小白狐隐约感觉不妙。
它的直觉没错,雨下到半夜,正缩在树洞里打瞌睡的小白狐突然听到远处一阵轰隆声响,是巨大的山洪暴发了,洪流滚滚,摧枯拉朽,将沿途的一切都吞噬殆尽,如凶猛的巨龙一般朝山下一处村庄扑去。
从未见过如此阵仗的小白狐被吓呆了。
可是说来奇怪,那山洪行至半途,却突然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挡,僵持数刻之后,泥水铸就的巨龙拐了个弯,首尾摆动,呼啸着汇进了另一处山谷之间,消失不见。
山脚的村庄奇迹般地被保住了,并未受半点损伤。
回过神来的小白狐却发疯一样地往山洪消失的方向奔跑。
那是神社所在的方向。
***
等小白狐奔到神社,暴雨已经停了,山洪也退了。
可神社也没有了,曾经精美恢弘的建筑院落变成了一堆被冲垮的断壁残迹,被厚厚的淤泥和倒伏的树木盖着,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成片的乌鸦在其上盘旋,却不见可以啄食的死尸腐物,只能失望地散开,朝远山飞去,不再回返。
山神没骗它,这些乌鸦确实是神的使者,会带来关于灾祸的天命讯息,也会在有谁胆敢忤逆天命之时替天神降下惩戒,毫不留情。
小白狐眼尖,在一堆废墟中认出那个泥糊糊的小白狐玩偶,随即四肢并用窜上去,伸出爪子拼命刨了起来。
笨蛋。
大笨蛋。
为什么要故意气我走,为什么不要我帮忙。自己做了最重要的决定却一句都不跟我讲,就那么怕会连累到我吗?
我们难道不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好朋友吗?
硕大的眼泪从小白狐眼中滚落,但并不是因为爪子被碎石木渣划得很痛。
与心痛比起来,这点小小的外伤真的不算什么。
小白狐一直刨啊刨,直到从天黑变成天亮,小白狐变成小泥狐,却连那个少年的影子都没见到,到头来只刨出几颗浸了水的糯米团子,已经被污水泡成一滩烂泥,不能吃了。
小白狐跌坐在狼藉之中,哭得好大声。
***
“你不是赌咒发誓说再也不回来了吗?”绝望之时,一个声音从小白狐身后传来。“这么快就反悔了?”
小白狐支棱着耳朵动了动,愕然转身。
那个熟悉的身影就站在它面前,只不过跟记忆中那个身着华服、端着架子的印象不太一样,对方宽大的衣袖撕烂了一半,裤腿也卷了起来,光脚踩在淤泥里,露出的手臂和小腿上有长长短短的划伤,看着就像任何一个普通又落魄的凡人少年。
“你?!”小白狐自己都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先率直地做了反应,扑过去紧紧扒着对方大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还尽往人家身上蹭。
“呃……”山神一脸黑线地抬起腿,试图把这个黏在自己身上的泥团子甩出去。
但没用。
此时的小白狐,简直比糯米团子还要黏呢。
***
等山神终于把这个泥巴狐狸从自己身上扯下来,天已经完全亮了,明亮的阳光照在一神一狐身上,让他们两个狼狈的模样都显得又凄惨又搞笑。
换做以前,山神可以用神力轻松维持自己的清圣派头,但眼下他能做的,却不会比一个普通人多——毕竟他昨夜动用了自身和神社所蕴含的全部神力给山洪改向,一直撑到全部洪流灌入神社所在的无人山谷,以至于弃屋逃命时都只能靠自己一双脚开跑,累得够呛。
可惜了他存了许久的糯米团子,一个都没来得及带走呢。
特别是在眼下这个肚子饿得咕咕叫的局面,一想到这个重大损失,山神大人就觉得心尖子都在发痛。
可小白狐却一脸傻笑地跑下去捡起之前被自己抛到一边的小包袱,伸着爪子欢快地解开。
包袱里除了有山神送给它的各种小东西,还有一颗圆滚滚白乎乎的大糯米团子。
“你居然临走还不忘偷我的糯米团子!”山神简直无言以对。
“瞧你说的,这不是偷,我给你打了那么久工,总得结算一点工钱吧。”小白狐将糯米团子掰成两半,笑眯眯地递过去半个,“喏,别不开心了,现在是我们的野餐时间。”
山神板着脸盯着糯米团子和狐狸团子看了又看,突然绷不住了,眼睛一弯笑出了声。
然后他伸手接过糯米团子,和小白狐排排坐着,愉快地吃了起来。
啊,不愧是山神大人最中意的团子。
真好,真甜。
***
之后小白狐问山神有什么打算,山神淡定地表示自己这次忤逆天意,得挨一点处罚。
比如明明身为山神,却得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忍受没有神社容身的日子,不能再接受供奉,神力也会被封存一段时间,并且在这期间天神界还不会出手相助,只能由山神自己很丢脸地到处求凡人帮忙,把神社重建起来才行。
“身为神祇,没有比这更跌范儿的事了。”说到这里,山神淡定的脸色中终于透出些许裂缝。
“咦,就只是这样?”小白狐倒是很惊讶,“我以为你会被罚得更重才是。”
“本来是这样的,不过我这些年当山神的功绩还算不错,而且掌管刑罚的天神使者们好像在我们神社里玩得挺开心,就额外开恩放了我一马。”山神解释道,“你的毛没白秃。”
“啊哈?你是说那些啄我毛的乌鸦……”小白狐震惊了,但很快又兴奋起来,“如果是这样,那你就算是欠我一个天大的人情咯?”
山神扭过脸去,假装没听到。
但小白狐却巴巴地贴了过去,扒着山神的胳膊开始讨价还价:“只要你诚心诚意地请我帮忙,我可以陪你重建神社,去求人的事我也可以帮你做,但你以后不能再拿我当仆役,不可以随便使唤我,供奉的糯米团子要分我一半,也不能眼看着乌鸦啄我毛都不管,还有不可以让我干这个,不可以让我干那个……”
小白狐在那儿叭叭叭地说了半天,山神少年终于受不了了,一把揪过它的后颈皮:“喂喂,你的要求未免也太多了,拜托脸皮不要那么厚。”
“嘿嘿。”小白狐笑得一脸得意,大尾巴在身后甩来甩去。“好朋友之间,就是这么不见外的。”
END
小番外
山神:我有个想法。
小白狐:什么?
山神:你这个毛球样,不给我撸毛实在太可惜了。
小白狐:哼,我说过的,只卖劳力不卖身。
山神:以后多分给你三个糯米团子,让我撸毛好不好?
小白狐:不好。
山神:五个。
小白狐:不好。
山神:七个。
小白狐:成交。
新开了个专门放妖怪和神仙故事的短篇系列《妖神绘卷》(名字待定):
碎碎念:放假了放假了!疯狂蹦跶的我,哈哈哈。送上这个欢乐的故事,也祝大家假期愉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