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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恶人谈判

这个男人在去办离婚手续的路上,被上司一个紧急电话叫住了。

 

不是叫他回单位,而是派他立即前往附近一处案发现场。

 

据说是有个年轻人突然发了疯,眼下正举刀比着人质的脖子,声嘶力竭地大喊大叫,精神濒于崩溃。

 

狙击手已经就位,可那疯子躲在极难被瞄准的墙角,狙击手不好下手,怕误伤了人质。

 

这种情况下,很需要谈判专家出马。        

 

本来这次轮不到请假出来办理私事的他,可事情偏偏这么凑巧,能替他的同事一个正好在外地开会,一个突发疾病起不来床,马上能用的谈判专家只有他一个。

 

他没犹豫,转身就往出事的地方赶去。

 

***

 

那地方离得很近,是个平时人流量很大的商业广场。

 

围观群众都被隔得远远的,现场空出来一大片,警戒线外,上司的眼神同嘱托一起沉甸甸地压在他肩头:“都靠你了。”

 

男人沉默地点点头。

 

做好必要准备,他开始朝劫持人质的疯子走去。

 

情况危急,可男人的心情并无波澜。

 

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工作环境,坦白的说,正是这种波涛暗涌的屏息,紧绷到极致的死寂,还有因未知与危险而生的快意,才最让他感到兴奋和欢喜。

 

这话要是被倒霉的受害者听见,怕是要痛骂他没有良心,但男人从不为此感到羞愧。

 

因为他总是能救出每一个人质。

 

是的,每一个。

 

身为王牌谈判专家,男人在漫长的职业生涯里,无论面对多么棘手的状况,没有一次失手。

 

他想,这次也不会例外。

 

***

 

距离疯子还有一小段距离,男人走得不急,这可以令自己看起来安全无害,没什么攻击性。

 

大家也相信他的沉着与严谨。

 

没人知道,在刻意拖长的靠拢过程中,愉悦正如波涛般一波一波刮过这个男人发麻的头皮,朝罪犯走近的每一步对他而言都是享受,享受那根看不见的弦越绷越紧、将断未断之时在心头所引发的颤栗。

 

所以他的笑容确实发自真心,而不像有些同事只为了拉拢罪犯而摆出的虚情假意。

 

这般真诚的示好也让疯子卸下了提防,容忍他朝自己越走越近,近到他足以看清疯子脸上的癫狂,也能看清人质眼中的绝望。

 

只听“铮”的一声响。

 

弦绷断了。

 

***

 

男人的目光在妆容凌乱的人质身上多停留了半秒,然后才转向那个拿刀抵住她喉咙的疯子。

 

在男人刚抵达现场时,便有人告诉他,人质和这疯子完全没有关系,她只是个恰巧路过的可怜女人,不幸成为厄运之神选中的猎物,卷入这场无妄之灾。

 

可是没人告诉他,这个人质是他的妻子——没错,就是约好今天去跟他办离婚手续的妻子。

 

两人都没能如约去到办理离婚手续的地方,而是换了个地方,依旧相遇。

 

这是个乌龙。男人冷静地想。这种时候,我应该是要避嫌的。

 

为什么会出这样的岔子?或许是因为新调来的上司根本不认识他的妻子,或许是因为他的妻子从来不愿在他的同事面前露面,又或许是现场即使有人知道他与人质的关系,但除了叫他来解围,一时之间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

 

现场需要一个谈判专家,他是唯一能及时赶到的谈判专家。

 

临到此时再换人谈判更不现实,在他与疯子眼神相触的那一秒,这个乌龙就已注定无法撤销。

 

真是让人头疼的难堪状况。

 

男人毕竟是擅于控场的谈判专家,意料之外的巧合并没有打断他的节奏,接下来该怎么谈,还是由他说了算。

 

于是他用眼神制止了妻子尚未脱口的呼喊,多年婚姻的默契让女人能够意会他的意思:这种时候,对疯子的任何刺激都不是明智之举,唯有保持沉默才能增加生机。

 

这样疯子便不会察觉我和她的关系,以为我和她只是陌生人而已,不至于再因此横生枝节。短短一瞬,男人迅速梳理好了思路。对的,我也该把她当成最普通的人质,和我毫无关系那种。

 

反正我们马上都要离婚了。

 

***

 

离婚的原因很简单,女人再也忍受不了他身为谈判专家的工作。

 

既因为这份工作本身的危险与辛苦,也因为他对工作的过分痴迷与投入。

 

她讨厌他永远将工作排在家庭之前,说好的计划随时可以因为突如其来的工作说断就断;她讨厌他在工作中的奋不顾身,整日与危险作伴,从不顾虑她的提心吊胆;她也讨厌他为了能留在战场一线,情愿放弃升职加薪,这么多年职级毫无长进,快在亲友圈子里沦为笑柄。

 

不过她最讨厌的,还是他的心思和目光,总是不在自己身上。

 

“有时我觉得你爱这份工作要远胜过爱我,给罪犯的关注和在意也远比给我的多。”女人说这话时,双眼之中写满了恨意,再无一丝结婚伊始对他满满的爱恋与崇敬。

 

而当一个人由爱生恨时,她的报复心往往是很可怕的。

 

更何况她还是被报复者的枕边人,多年心思全用在留意男人的一举一动上,知道他在谈判场上的不败战绩,并不意味着他的整个生活也无懈可击。既然有许多软肋可抓,那她能发起的报复必然也是声势浩大,难以招架。

 

早在几个月前,她已用一种近乎同归于尽的偏执将他逼到极限。

 

即便他最终说服她同意离婚,可这场谈判他没有真的赢。

 

为了让她守住那些最为阴暗的秘密,他在一次次的拉锯战中损失了过去积累的所有砝码。不仅如此,他在去办离婚手续的路上还意识到,女人真正想要的结果不是了断而是折磨,只要那些把柄还牢牢握在她手里,即使离了婚,两人以后也不会真的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这个女人早就失了控,为了劫持他的人生,不惜将自己的一辈子也搭进去。

 

他的未来,会因她的存在被埋下不定时的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点燃引线,炸得他血肉横飞、尸骨无存。

 

这是他无力挽回的败局。

 

没有挣脱的希望,没有结束的期限。

 

***

 

但是眼下,情况变了。

 

他的妻子,还没有来得及与他办理离婚手续的妻子,正被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疯子劫持,拿刀比着喉咙,随时可能因为对方一个手抖而毙命。

 

至于这个疯子,其实不难看透,跟他以前打过交道的谈判对象有不少类似之处——冲动,暴躁,无能,落魄,没有头脑,不被关注。

 

一个鲁莽又愚蠢的年轻人。

 

男人有丰富的经验去说服对方放下屠刀,释放人质。

 

因为他很清楚这个疯子想要什么,对方想要关注,想要尊重,想要用过于偏激的方式反击生活施加的漠视,更想要急切地摆脱自己给自己营造的无望绝境。

 

说实话,这和妻子一直以来想要从他身上得到的东西,本质上没差多少。

 

所以此时男人该做的,便是像过去无数次在谈判现场做过的那样,摆正自己的位置,与对方平视,像真正的朋友一样坦诚地聊聊,关心他的感受,获得他的信任,再劝对方冷静下来,事态还没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困境之中仍有生路。

 

实在不必为了一时的怨恨,毁了别人,也白白搭上自己一辈子。

 

这些话听起来简单,做起来很难,就像是在蒙着眼睛走钢丝,即使是经验老道的谈判专家也难以次次周全。

 

但凡他在言语之中流露出一点批判、敷衍、厌恶和自以为是,又或者是被拆穿半分不坦诚的欺骗,都有可能激怒对方,让事态朝着无法挽回的方向奔去。

 

而人质则有可能被杀死。

 

***

 

然后呢?

 

万众瞩目之下,本该全神贯注应对事态变化的谈判专家站在案发现场,罕见地走了一下神。

 

假如她就这样死去……

 

怨恨消失,报复消失,把柄消失。

 

他的财产、他的名誉、他的未来,从此都自由了,安全了。

 

这世上没有第三个人知晓他与妻子之间的恩怨纠葛,连去办离婚手续这件事,他也是用别的借口请假,没有透露给别人知道。

 

因为他的妻子,仍然怀着某种爱恨交织的心理,演技超凡地对外与他维持着恩爱夫妻的形象,不愿公布两人离婚这件事。

 

至于被妻子抓住的把柄,他知道以她的聪明和缜密,不太可能冒失到把自己手中的王牌交给外人,以免消息泄露,让这个困住他的牢笼提前失效。

 

想象一下,这一切都是令人扼腕叹息的巧合,疯子随机劫持了他心爱的妻子,而他是被失察的上司临时叫来的,过大的压力造成了他的发挥失常,不,他其实已经尽力,发挥也算正常,只是没有成就奇迹,让那个完全失控的疯子最终酿成了悲剧……

 

或许他会为此承担一些责任,但不至于太严重,没有哪条规定要求谈判专家必须百分百成功,鉴于他和妻子的恩爱夫妻形象,说不定还会收到更多安慰和同情。

 

一切豁然开朗,整个故事不会再有比这更加一劳永逸的完美结局。

 

而他需要做的,只不过是在自己最擅长的谈判话术中,稍微加上一点儿除了当事人之外都品不出的漠视。

 

之后的发展无论怎样都可以,那本来就是个不能以常理评判的疯子。

 

疯子的嘶喊,并没有人会真的在意。

 

***

 

此时距离男人第一次与女人目光相接,时间才过去了仅仅几秒。一切似乎都还未来得及变化,疯子的刀仍然比划在女人脖子上,虚张声势地大叫大嚷。

 

但男人敏锐地察觉到,女人跟刚才有些不同了。

 

在她的眼神中,求生的光彩消失了,只留下死一般的寂静。

 

无论如今两人之间的残余是爱是恨,她仍是很懂他的。即便这个男人在观众面前表现得一如既往的沉着可靠,她还是能看穿他藏在内心最深处的微妙衡量。

 

就像她先前也能揪出他自以为无人知晓的把柄一样。

 

所以女人猜到了自己即将迎来的命运,并因此面色苍白地颤抖几下,整个人恹恹地靠在架住她的疯子身上,仿佛这个随时可能杀死她的疯子,反倒是她此刻唯一的指望。

 

时间又过去了几秒,男人仍未开口,只是稍微皱起了眉头。

 

而女人松开了原本用劲扒着疯子手臂的手,平静地垂下去,将所有余力都汇聚在注视丈夫的眼神中。

 

她居然翘起了嘴角。

 

那冷淡的笑,仿佛是对男人无声的嘲讽:就这样吧,我原谅你。

 

***

 

过于冗长又沉默的开场终于令疯子感到了异样,他拿手肘抵紧了女人的锁骨,刀锋哆嗦着贴在女人喉咙边上,淌出一条显眼的血痕。

 

疯子朝男人厉声高喊,别再靠近,与此同时,他的眼神又在慌乱闪烁,分明是惊恐的讨好,无望的哀嚎。

 

所有的色厉内荏与语无伦次,只是在表达一个最简单又天真的意思:求求你们都看着我吧。

 

此刻我才该是主角。

 

这般姿态,实在是破绽百出,卑微到了极点。

 

男人将目光从女人身上彻底收了回来,锁在这个不堪一击的疯子身上,纷繁思绪在心头飞快地打了几个璇儿,最终落在他的嘴角,化成一抹笑。

 

他决定好了。

 

“朋友,请听我说。”男人朝疯子友好地伸出手,“有没有什么忙,是我可以帮到你的?”

 

***

 

这次谈判的时间不长,在男人漫长职业生涯里,算是对险情处置最为利落的一档。

 

短短半小时,他就靠着诚恳的态度和娴熟的话术,成功说服疯子放下了手里的刀,放开无辜的人质。

 

不再有威胁性的疯子随即被隐蔽在附近的警员扑倒,他没有丝毫挣扎,只是竭力抬起头,望着还站在旁边的谈判专家,咧嘴大笑。

 

“你是唯一真正关心我的人。”疯子笑得很真,不是假装,“谢谢,你是个好人。”

 

***

 

原本悄然的四周爆发出了欢呼声,为英勇睿智的谈判专家又救下了两条人命。

 

其中有一条命还是他妻子的。

 

得救的女人也不顾医护人员的叱责,伤口还没包扎完便扑过来紧紧抱着男人,像个疯子一般,激动得又哭又笑。

 

她说,谢谢你救了我的命。

她说,虽然你中途真的想我死,我是很生气,不过你最后改了主意,我也很感激。

她说,我们不要离婚了,我知道你还是爱我的。

 

男人挣脱她的拥抱,脸色很冷:“行了,别再装了。”

 

他实在太累,没心情陪她一起演戏。

 

女人不说话了,只是捂着脖子上那层仍在渗血的纱布,死死盯着他。

 

他说,疯子不会真的想你死,他太软弱,根本没有承担后果的勇气。

他说,我不会真的想你死,从头到尾都不可能,那会终结我在谈判场上无一落败的完美战绩。

他说,你才是那个最希望自己被杀死的人。

 

所以女人在被劫持中途,察觉到这个男人有瞬间动摇,真的在考虑要不要借疯子的刀杀死自己时,她并不觉得害怕,反而是狂喜。

 

当然,女人克制住了这种心情外露,她向来很懂怎么演戏。

 

那时她对他冷淡的笑,还有笑中藏着的嘲弄,表面上看是怨恨的挑衅,事实上是变相地鼓励:请你赶快激怒那个无脑的疯子,将屠刀落下去。

 

这是唯一的机会,她终于能赢过他对工作的痴迷。

 

她希望男人为了终结她所带来的麻烦,不惜故意在谈判场上失手,折损自己视作生命的全胜战绩,那么这桩惨案就将成为她获胜的奖杯——因为这一次,他将对她的在意,终于胜过了对工作的负责心。

 

即使男人的在意是出于恨而不是爱,那也算是她赢。

 

哪怕只有一次,哪怕要为此付出生命,她也要成为绝对的主角,占据他全部的注意力。

 

这样,她就可以前嫌尽释,笑着对他说:就这样吧,我原谅你。

 

***

 

可是男人选择了救她。

 

然后再直白地揭穿她的算计,打破她用来欺骗自己的最后一点幻想,说他之所以会救她,仍然全是为了工作,而不是因为爱她。

 

女人颓然跌坐在地,在四周一片欢腾声中绝望地掩面哭泣:“为什么?你能轻易送给那些混账罪犯的关心和在意却从来不肯分给我半点!你为什么就是不能让我赢过一次!”

 

男人没有回答,想着自己曾经和这个女人有过、但眼下早就腐败变质的情谊,以及未来和这个女人仍然可能旷日持久的纠缠不清,面无表情地叹了口气。

 

他看着她,在心头做了回答:你说的没错,我太爱这份工作,确实胜过爱你。

 

甚至胜过爱我自己。

 

END

 

碎碎念:其实我最开始只想写个极端工作狂的故事,但一不小心就写成了全员恶人的调调,心虚。还是我笔力不足,许多想表达的东西没能写透,接下来得继续努力提升自己的写作水平才行啊。

每周六更新一个小故事,第九十六周打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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